— K.I.D —

布加勒斯特之恋(26)

26

 

演出最后一晚警察的突袭让克里斯和塞巴斯蒂安提前了他们的逃亡计划——没有人知道警察了解多少,会不会由此牵连出更多的信息,每多留在布加勒斯特一天就会多增加一分危险。

他们本来打算在半个月之后再出发,这一下提前到了五天后。娜塔莎替他们联系的蛇头万分不情愿,为此克里斯又多付了他两千美元。原本计划还要回一趟康斯坦察和索菲亚当面道别,现在也只能在电话里草草说几句了。

星期三下午塞巴斯蒂安又去宣传部交了一次监视报告,克里斯甚至专门写了一篇关于罗马尼亚农业革新的稿子让他带去,扮出一副全然接受审查的样子。而实际上他已经把所有的手稿和胶卷送到了美国大使馆,嘱托他们最近几天就通过外交包裹把东西寄回史塔克传媒。

宣传部的秘书似乎对塞巴斯蒂安中规中矩的报告没什么兴趣,快速地读了一遍就存进了档案柜。

“稿子我明天会让新闻处的人看,朗姆洛部长最近挺忙的,有时间我再向他汇报吧。”

“这篇文章是关于农业的,需要让农业部的人也看看吗?核对数据什么的。”塞巴斯蒂安表现得很认真。

“再说吧。”秘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个美国记者一直以来都很听话,对他的监视控制已经从要紧的任务变成了例行的日常工作。

“对了,下周二是不是有个文艺界的座谈会?我想邀请伊文斯来旁听一下,假如方便的话。”

“我问问吧。”秘书随手把这件事写进了笔记本上的“待办”一栏。

塞巴斯蒂安走出政府大楼,回头望着这座体型庞大面目严肃的建筑物长嘘了一口气。但愿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走近这座建筑——在罗马尼亚他还有很多留恋的东西,但其中绝不包括这个。

 

星期四是离开前的最后一夜。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他们都不打算带多少东西,仅有的一个背包里只有一人一套换洗衣物和必备的饮水以及干粮。

然而塞巴斯蒂安还在不厌其烦地收拾着屋子,一遍遍地打开衣柜和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理好,再用一块软布把家具擦得锃亮。

克里斯当然看得出他的不舍,他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屋子里的忧伤气氛。“嘿,亲爱的,别擦了,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几天后还想回来住的。”

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说错了。塞巴斯蒂安像是触电般地扔掉了手里的抹布,先于克里斯在嘴角挂起了一个抱歉的笑容。“你说得对,反正不会再回来了,没必要做这些。”

可过不了多久他又神经质地扫起了地。克里斯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塞巴斯蒂安倒是在这样简单的家务劳动中渐渐平静下来,又开口说起了话。

“你说,等到他们过几天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会怎么样?”

克里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开始往堆在墙边的书和磁带上贴标签。“这些可以送给楼上那几个孩子。我提前帮他们分好,免得他们到时候打架。唉,希望他们能因此慢一点忘记我。”

接着他又取下连廊墙上的那副铃兰花,也往上面贴了个标签。“这个可以送给康斯坦丁太太。她喜欢偷偷往制服裙子上绣花,我看过她绣的铃兰。”

天渐渐黑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塞巴斯蒂安有些惶惑地站在收拾得如同雪洞一般的屋子中央,不知该做什么好。

没有人能在离开家乡时无动于衷,可克里斯就是那个让塞巴斯蒂安背井离乡的原因,除了愧疚并且暗暗发誓用未来的每一天补偿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走进卧室,轻轻打开了钢琴盖。“塞比,我想再听你弹弹琴。”

塞巴斯蒂安却好像不大情愿。“纽约没有钢琴吗?”

“我家里没有。”克里斯顿了顿,“我可以去买一台,不过得等上一段时间。”

塞巴斯蒂安走到琴凳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而温柔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是李斯特的《圣母颂》。

克里斯这次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站在他背后,双手轻柔地搭他肩膀上,心里百感交集。上一次离开布加勒斯特时,他全部的愿望不过是一个吻,而现在他们两人的生命已经整个地纠缠在了一起。可是他的内心似乎多了很多不安。那时他的敌人只是一个口是心非的爱人,他能失去的也不过是一段刚刚萌芽的感情。现在他的敌人是一整个国家,若他们失败,他将失去一半的生命。

一曲弹罢,塞巴斯蒂安回过头来,“你知道我不信教的。小时候妈妈很喜欢带我去教堂,但我更愿意听学校里老师说的,他们说宗教都是骗人的东西。可现在我多希望自己信仰些什么啊。”他用手指指天花板,“那样我就可以祈求某个神明保佑我,无论他是谁。”

克里斯俯下身,双臂交叉箍紧了塞巴斯蒂安。

“会成功的,塞比。无论那个神明是谁,他都不会忍心让我们分离。”

“我还想再和妈妈一起去一次教堂,想听她唠叨我弹琴的指法有多么不像样。”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两个人都警惕地一声不发,直到门外的人大声自报姓名,克里才松了口气去开门。是康斯坦丁家的大儿子,十五岁的阿丹。

阿丹从打开的门缝里探了个头进来,“塞巴斯蒂安,好久没听你弹过琴了,真好听。”

塞巴斯蒂安赶紧走出来,略带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不吵,我们都很爱听。”阿丹还是笑吟吟的,“我想借一本钢铁侠的漫画带去给同学看,可以吗?”随即他便注意到墙角下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和磁带。

克里斯迅速地走过去从中间找到了书递给阿丹,一边小心地用另一本书盖住了塞巴斯蒂安刚贴上去的标签。

“为什么把书收拾得这么整齐?是伊文斯先生要回美国了吗?”

“呃……是的。”

“我记得你上次说还要待一个月才走。”

克里斯搔了搔头发,“提前收拾一下也没坏处。”

“那我该什么时候来还书?”

“下周吧。”克里斯顿了顿,“晚一点也行,我无所谓。”

 

夜已经很深了,克里斯忍不住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与他共枕的塞巴斯蒂安。窗外透进来的光很微弱,只够将他眉骨与额头的轮廓稍稍从黑暗中分离开来。可即使这样克里斯也看不够。

他们现在需要睡眠,需要尽可能养足精神应对明天路途上一切可能的凶险,但是面对黑洞一样的未知,谁能睡得着呢?他知道塞巴斯蒂安也没有真正睡着,他深知他浅眠或熟睡时的呼吸频率,那是他想穷尽一生沉浸其中的节奏。

凝视了好一阵子后,塞巴斯蒂安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也不想再装睡了。

“克里斯,回到美国之后,你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没有问克里斯为什么不睡,也没有安抚他让他别紧张,他只是好像不自觉地就有一句话让克里斯平静下来的本领。

克里斯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我想带你去看戏,去大都会博物馆逛上一整天,想带你去我最喜欢的餐厅。还有,我想带你去波士顿,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万一你的家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我喜欢的,他们就会喜欢。”

“我是说,万一呢?”

克里斯听出塞巴斯蒂安的语气里有刻意而做作的担忧,就好像他们此刻最需要担心的事情真是克里斯的家人是否喜欢他一样。

这让他心里一下子又难受起来,于是便侧过身搂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腰。“刚才我说错了,等回到美国,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吻你,一下飞机就要做。”

可是其实他不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美国,甚至也不确定是不是将乘坐飞机。不过那是几天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向西通过边境进入匈牙利,然后再穿越整个匈牙利进入奥地利。在那之后还有不少不确定的事情,但至少不用再顾虑安全。

塞巴斯蒂安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脸颊。“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吻我呢?”他的右手轻巧地滑进了克里斯的裤子。

“不,塞比。”克里斯按住了他的手,“今晚不要做,我们都需要休息。”

“可是我非常非常想要。”

克里斯很坚决,但塞巴斯蒂安不依不饶,他们的手在黑暗中认真地角力着。

见塞巴斯蒂安不肯放弃,克里斯叹了口气,“等到了美国之后,第一件事就做这个,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想要。”

塞巴斯蒂安从来没有如此主动过,然而克里斯从他声音里听出的却不是欲望,而是恐惧,他恐惧得就像今夜是最后一次缠绵的机会。

克里斯抱住眼前冲动的情人,像安抚孩子一样在他背后轻拍起来,“你听我说,等到了美国,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相信我,一定会的,一定会,我们把最好的留到那个时候好吗?”

其实克里斯也不是真的不想要塞巴斯蒂安,但这么说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用一支箭提前把希望射向了大洋彼岸,而那个紧紧锚固在纽约大地上的希望最后总会牵引着他们抵达梦想之地的。

塞巴斯蒂安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领会了克里斯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是我糊涂了,以后当然会有数不清的机会的。”

他把脸埋进克里斯宽厚的胸膛,试图再多呼吸一点他的身上的气息。“万一今后再也不能这样拥抱你,我该如何活下去?”他无声地在心里问。不能说出来,这样不祥的念头甚至连想都不该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今后还能独享这个怀抱。

 

他们是趁着星夜出发的。那是一辆向邻国出口土豆的货车,长方形的铁皮货柜里堆满了装土豆的麻袋,泥土的腥气透过纤维间的孔洞散发出来,只剩下一点点空间,大约可以供一个人躺下。

司机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他一声不吭地伸手示意塞巴斯蒂安钻进货柜。

克里斯担忧地朝里张望了一下,“就没有好一点的地方可以藏吗?”

“留在罗马尼亚不走,就不用受这种罪了。”司机的话很冲。

“那我也待在货柜里吧。”

塞巴斯蒂安使劲摇头,“不行,你是有合法证件的,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境,没必要和我一起挤在在这里。”

“我不怕的。”

司机不耐烦地用脚踢了踢地面的碎石。“不要磨蹭了。要我说你们俩都躲在后面是最好的,省得我跟边境的人解释为什么车上会有个美国人。”他偏过头吐了口痰,“快点快点,等天亮你们就走不了了。”

 

车子一开始行驶得还算平稳,渐渐离开布加勒斯特之后就颠簸起来。货柜门的缝隙里漏进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克里斯看到塞巴斯蒂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昨夜糟糕的睡眠和今天略过的早餐开始显示出了后果。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容易晕车,那时我总想象自己正在大航海时代的帆船上,想象车窗外的大树是巨浪,而街边的雕塑是海怪。”

“那也好歹能看到些东西。”塞巴斯蒂安勉强笑道,“像我们这样,只能算是被铁链拴在船底的苦役犯。对了,那时候船舱里也一样堆满土豆吗?”

“不会,要先发现新大陆,然后才知道什么是土豆。”

“那好,我们就去新大陆。”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突然熄了火停下来。克里斯估计是到了边境检查站。虽然明知道货柜外的人什么也听不到,他们还是屏住了呼吸。

这几分钟过得无比漫长,他们像沙漠中的人渴望清水一样,迫切渴望着听到引擎再次发动的声音,感受到机械的震颤和道路的颠簸。

然而引擎迟迟没有再启动,抵着后背的或柜门却突然被拉开了。搂着塞巴斯蒂安的克里斯一个猝不及防向后倒去,立刻有人过来用厚底靴子踩住了他的脸。透过扬起的灰尘和突然弥漫起的血腥味,他看到塞巴斯蒂安被另一双手揪了出来。

他们不等塞巴斯蒂安站好,就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手铐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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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实不意外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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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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