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次欢爱的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Chris便离开了Sebastian的家。并非他主动离开，而是Sebastian下了逐客令——用他一贯温和却不妥协的态度。
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不如回去做点别的吧。他这么说。
Chris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又惹Sebastian生气了。如果说Chris的心是一条双向的街道，那么Sebastian的心堪称交叉小径的密林，Chris从来捕捉不住他那些飘忽的思路和情绪。他始终弄不明白，哪些原因会让Sebastian像童话里甜蜜的小糖人一样自动蹦进他的口袋，哪些事情又会让他突然变成暴烈的北风，把一切吹得乱七八糟。
但他至少确定一点，对于那些他想从Sebastian的身体上得到的东西，Sebastian也是愿意给予的。只是温柔地给予之后，他似乎并不满意。他想要的是别的什么，Chris说不清，但他能感觉到。
这些纷乱的思绪让他有些羞愧——假如Sebastian满意的话，难道他自己还能期待更多吗？期待像从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那样赖在对方家里一个星期？期待对方开始陪着他排练，直至脸色越来越落寞，最终……分手？
大错特错。他和Sebastian之间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故事。待到他从欲望带来的迷乱中渐渐清醒过来后，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连他唯一想要的那一点，可能也是错的。
但是仅仅两天后，他又一次在夜里昏头涨脑地敲开了他的搭档的家门。
Sebastian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把Chris让进客厅，两个人装模作样地聊了几句天，茶炉上的水还未沸腾，Chris已经将Sebastian按倒在沙发上吻了起来。
两个人从沙发滚到地板上，激烈得和第一次别无二致。高潮过后，Chris把脸埋进Sebastian的肩窝。Seb，我很想你。
我知道。Sebastian平静地回答。
然而天色尚未泛白，Sebastian又把Chirs请了回去。
Seb，我不能在这里睡到明天中午吗？Chris摇着他的手臂，语气里充满着撒娇的意味。
不，Chris，你还是回去吧，我还想好好睡一觉呢，明天有别的地方要去。
拿我陪着你睡啊。
抱歉，我一个人睡得比较安稳。
同样的情节反复上演了好几次，Chris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每次他爬上楼去敲门的时候Sebastian都恰好在家等着，而每次欢愉过后他却总能列出一百条计划证明自己有别的事情要做，好把Chris快快赶回家。
很快假期便结束了。
乐队第一次重新合练，中间休息的时候，其他人都跑去音乐室外面抽烟，Anthony偷偷蹭到Chris身边，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说，你们两个睡过了。
你说什么？Chris猛地转过头来。他第一反应是想要否认，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别顽抗了，你就是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相信。Anthony不屑地说。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Chris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就像那里沾着什么污痕一样。
哥们儿，这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今天你们俩各自走进来，故意不打招呼，可那股黏糊劲儿谁都能察觉得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以后倒是可以靠这点功夫多哄几个姑娘上床。Chris还不甘心投降。
Anthony却完全不为他幼稚的反击所动。我和哪个姑娘上床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再漂亮的姑娘也当不了咱们乐队主唱。
看到Chris张口结舌的表情，他又添油加醋地啧啧了两声。真是辛苦你了，兜兜转转三年多，终于还是把Sebastian那个妖精给睡了。
Chris觉得他必须分辩了。什么叫终于？我以前从没想过这种事。
嘿嘿，Anthony奸笑了两声。其实我和Diego他们几个早就打过赌，看Sebastian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睡到手，老实说我是低估他了。
Chris彻底被Anthony前后矛盾的说法弄迷糊了。到底是他睡了Sebastian，还是Sebastian睡了他？或者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不自觉地朝着终点滑落了？
你打算怎么向Russo交代？Anthony问。
我根本就没打算向他交代。
他肯定能看出来的，连我们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我又不能控制他的脑电波。
你的意思是，即使他看出来了，你也要和Sebastian接着睡下去？
Chris终于还是脸红起来，我、我不知道。
Anthony皱起眉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和Sebastian今后是怎么计划的？
没什么计划，Chris犹豫地回答。其实他想说大概真的会继续睡下去，但那似乎算不上一个计划。
Anthony意味深长地拍了拍Chris的肩。你小心一点，Sebastian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
Chris觉得Anthony说得不对，Sebastian虽然脾气难以捉摸，却从未对他提过任何要求，哪里谈得上不肯放过。
这时在外面休息的几个人也回来了。Chris有些慌乱地看了Sebastian一眼，他今天穿了一条紧窄的牛仔裤和一件下摆被刻意撕破的手绘T恤，略微动一动腰部的皮肤就要露出来。一整个下午他都故意不看Chris，嘴角却总是噙着一丝浅淡又戏谑的笑容，看得Chris喉咙一阵阵发紧。他知道，今天夜里自己大概又要无法自制地爬到五楼上去敲门了。
其实也许可以试试别的方法，比如说排练结束后大大方方地叫住Sebastian，然后带他去某个漂亮的海鲜餐厅吃饭，席间叫一瓶上好的加气白葡萄酒，照Sebastian的性子他一定会喝得一点儿也不剩。然后两人再并肩回到住处，接下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就是不能那样做。他只能沉默地站在Sebastian背后弹琴，然后两个人各自离开，直到夜色降临，才如同幽灵一样钻进那道隐秘的门，在暗中紧贴身体。
两个月之后又是颁奖季了。今年Evanstan是最佳乐队的有力竞争者，和他们齐头并进的还有另一支比他们早成立五年多的乐队Leopard。
最终夺魁的是Chris和Sebastian。他们已经不是几年前拿最佳新人时的菜鸟，两个人在舞台上落落大方地感谢了所有应当感谢的人，然后便开心地跑回了后台。
其实Chris有点担心Sebastian会在表演的时候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极尽挑逗之能事，那时他懵懂无知，现在却很害怕会在舞台上失态。但实际上现在Sebastian唱歌时几乎不靠近他，即使要逗也会去逗Anthony或是Diego，这又让Chris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等在后台的工作人员欢呼着一拥而上，Ellen告诉他们车子已经候在外面，只等颁奖礼结束就要载着所有人去庆功派对上狂欢。
就在这时，Leopard乐队那个纹着一对花臂的主唱走了过来。
真是没办法，现在的观众就喜欢这种娘炮乐队。他倒确实有一副唱金属的铁嗓子，声音既高亢又富有穿透力。
Sebastian的眉毛颤抖了两下，浓重的银色眼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Chirs已经猛然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谁听到这话最紧张，那说的就是谁。Leopard的贝斯手也凑了过来，他有一副药物滥用者的面容，表情也阴测测的。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Sebastian从Chris身侧绕到前面，冷冷地说，我也不关心你们想说谁，今晚我们是赢家，现在只想快点去庆祝。
老子就看不得你这副自命不凡的样子！花臂主唱终于按捺不住了。说的就是你，变态，娘炮，死基佬！他说着比出一个猥亵的手势，下巴朝Chris挑了挑。下次不如把你被他操得嗷嗷叫的声音也录下来，说不定能拿更大的奖！
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Sebastian气得脸色发青，Chris的拳头已经直奔那个惹人作呕的下巴而去。
主唱被迎面揍了一拳，却丝毫不肯示弱。哈哈，Evans先生果然把你的小姑娘保护得很好啊。
不许你这么说，Sebastian是我的搭档！Chris又是一拳。
Sebastian脸色一黯，随即甩了甩头，也跟着加入了战团。
混战持续了几分钟，保安终于赶来拉开两伙人时，Chris和对方主唱脸上都挂了彩，Evanstan这边另外几个乐手倒还好，对方病怏怏的贝斯手已经躲到角落捂着手臂呻吟起来。Sebastian精致的发型早被扯乱，脸上的妆也成了残妆，嘴角还有一个伤口在渗血。
保安见多了这种因为奖项结果在后台斗殴的场面，草草盘问几句便决定收工。Russo和对方的经纪人努力隔开两边乐队的人，看他们打成这样待会儿也没法再回到观众席上，决定索性叫工作人员把他们各自带出去。
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个经纪人迅速达成了共识。这种事不管谁对谁错，闹到记者那里都不好看。
可我们明明没有错。Sebastian不甘心地说，他们该向我和Chris道歉。
Russo摇了摇头，Sebastian，这件事交给我和Lloyds先生来处理好吗？
不行，他们必须道歉，就现在。
我们为什么要道歉？花臂主唱突然又重燃了几分气焰。
因为你说我……Sebastian咬了咬嘴唇，你说我是变态，娘炮，你还说我和Chris……
够了！Russo严厉地喝止Sebastian，有些崩溃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你今天太累了，我觉得你需要休息。说着以眼神示意Ellen快点把这个麻烦的源头带离现场。
Sebastian几乎是被几个人押着离开了后台，从仅供重要演职人员使用的特殊通道径直走到地下停车场，然后被按着头推上了一辆车。这辆车原本是预备着假如场外歌迷和记者太多，就让Sebastian和Chris坐上单独离开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Sebastian在车上枯坐了几分钟，Chris也被人送到了车上。司机敏捷地发动车子，很快便驶出了这座灯火辉煌的巨型建筑物，拐上一条略显僻静的道路。车子越行驶，灯光变得越稀疏，他们庆功的地点在郊外一幢别墅里，那里一早准备了美食和美酒，参加的都是信得过的人，Sebastian却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了。
过了很久，他突然问Chris，那些人最后还是没有道歉，对吗？
Chris犹豫了一下，Seb，我相信他们以后不敢再这么对你了。
他们不敢，因为我现在成功、有名，总会有人护着我的，可是我想要的那种道歉，永远也得不到。
Seb，Chris小心翼翼地覆住他的手背，我护着你，并不是因为你成功或者有名。
我知道。Sebastian转头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凝固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可是Chris，你永远也不可能和我变成同一类人。
谁说的，我们不是刚刚还在并肩作战吗？Chris突然笑着用肩膀挤了Sebastian一下，没想到你打架还可以，比Diego那个胖子强。
Sebastian没能被他逗笑。我高中的时候也为类似的事情和别人干过架。我会打架，跑步和游泳也不赖，还会在舞会上跳男步，但我仍然是个异类。Chris你看，他们骂我变态、娘炮，但是谁也不会这样骂你。如果今天是你一个人拿了这个奖，就算别人嫉妒得要死，也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挑衅你。
这时车子恰好驶过了码头区那排酒吧，和几年前一样，这里仍然亮着廉价而俗气的霓虹灯，人影如同蹩脚画家的笔触，在灯光和烟雾构成的背景上混乱地滚动着。
Sebastian转过头来，Chris，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带你来过这里吗？那时我说，我希望将来这里每一间酒吧都放着我的歌，那些恐惧、愤怒和伤心的人听到我的歌，就知道我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前阵子我又来了一次，真的有人在放我们的歌，甚至有变装皇后伴着我们的歌跳艳舞。我该满意了吗？可是当我再回来的时候，不得不戴上墨镜把自己伪装起来，更别提跳进舞池和人们一起寻欢作乐，因为我害怕被人认出会给大家惹麻烦。你看，Russo那个混蛋还是教会了我一些东西。我会满意吗？不，我永远不会。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我这里——他敲敲自己的胸口，有个空洞，永远也填不满。
Chris沉默着。他回答不了Sebastian的问题，甚至没有勇气深想。这个艳丽的、乖张的歌手现在就坐在他身边，彼此手臂的皮肤紧紧贴着，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紧密，但是Sebastian说得对，他们始终不是一类人。
车子终于开近了举行派对的别墅，那里暖黄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Sebastian示意司机停车，从后座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真难看，他叹了口气，我不想进去了，不想被别人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
说着他看向Chris，你可以下车去派对玩，我让司机送我回去好了。
Chris苦笑，指了指自己颧骨和眼窝的淤青，我这个样子难道比你好吗？
那就都不去了。Sebastian拍拍手，果断吩咐司机往回开。行至一半时，他突然凑过去在Chris脸上的淤青处吻了一下。
Chris，不管今后会怎么样，我都会记得这个夜晚你与我共进退。我很高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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