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Sebastian是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来到Evanstan暌违五年的演唱会表演现场的。
他和Deram争执了整整一夜。Deram要求他放弃在演唱会上唱那首最后加进歌单的老歌，他却怎么也不同意。
乐队已经全部排练好了，还有灯光、调音和道具的安排都是严格配合的，临时改动歌单对大家来说太麻烦了。Sebastian试图为自己找到理由。
得了吧，不要把我当做一无所知的外行。临时加一首歌或许不太容易，删掉一首歌有什么难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在前一首歌结束后设计了很长一段间奏，技术上挺复杂的，如果跳过这首歌直接接下一首，那么整个旋律都要重写，乐队也得重新排练。
不是有伟大的Chris Evans吗？这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
但我不想对Chris提这种要求。
为什么？Deram逼视着Sebastian，眼睛里有强压下来的愤怒和浓重的失望。你害怕他吗？
Sebastian躲开了情人的视线。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过去两年多里他和Chris的关系难得地简单纯粹，哦，也许藏在信纸的字里行间和彼此对视的眼神里还有些复杂的情愫，但至少他们俩都已经学会把这份情愫控制到最不起眼的程度了。他不能去请求Chris删掉一首歌，Chris一定会追问为什么，无论他如何回答，一切的爱恨纠葛都将卷土重来。
也许一开始就是他不对，他不该贪心地在歌单里加上这首私藏之爱。可他实在太迷恋清冷的吉他响起，缠绵的曲调凝结在喉咙等待出口的那一瞬间了。他从来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总会为这样美好的感觉做出错误的决定，可他整个人不就是依赖于这些美好的感觉才能活下来吗？
对不起Deram，无论你是否接受我的理由，我都不能删掉这首歌。Sebastian终于开了口。
僵持到天色将青的时刻，Deram突然说，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那我也没办法了。疲倦和失落让Sebastian突然任性起来，会因为一首歌而失去的人，大概本来也很难留住。
Deram愣住了，接着随手拿起摆在一旁方几上的水晶花瓶，猛地掷到地上摔得粉碎。花瓶里半枯萎的深红色玫瑰也随之散落一地，那是Deram前几天送给Sebastian的，自从多年前决定追求Sebastian的那天起，他的玫瑰花就没有断过。
Sebastian眼神迷茫地看着Deram。这是几天来他第二次摔东西，也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二次。他曾经是个那样温柔体贴的情人，但此刻已经被自己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Sebastian！Deram第一次用愤怒而非缱绻的语调喊出了这个名字。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我！你明知道这不是为了一首歌，我是为了你的心！
Sebastian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应该理解你的，可是我也必须守住自己的心。Deram，我不是个好情人，对我来说这世上还有比情人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自己。我必须牢牢守住我自己，没有人能命令我放弃想唱的歌，我母亲和继父不能，资深的经纪人不能，全世界的议论和诋毁都不能。同样的，为了你我也不能。
Deram凄然一笑，叹息着摇起了头。Sebastian，你这个美丽又巧言令色的浑蛋，谁能说得过你呢？你说要守住自己，可是你想一想，为什么那个一脸温柔地在这间屋子里把我送的花插进花瓶的人，那个和我一起读书、看电影、设计家居、去希腊和大溪地度假的人就不是你自己，而只有那个混乱的、委屈的、深陷在与Chris Evans的暧昧里的人才是你自己？这完全不合逻辑。
Sebastian被问住了。而Deram也无心再听他的解释，转过身离开了他们同居几年的公寓。
原来每个人在情爱里都可以成为一个浑蛋，不独从前的Chris，他自己也一样。Sebastian沉重地想着这些，很早就来到了晚上演出的体育馆。
乐队的人和工作人员才零星来了几个，Chris已经坐在后台休息室里调弦了。Sebastian无精打采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嗓音听起来颇为沙哑。他心里一悸，从前碰到这种情况，Chris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他的搭档从不容忍舞台上的瑕疵。
我、我待会儿就让助理去帮我买润喉茶，你放心，练完开嗓的曲子我就会好起来的。Sebastian几乎脸红起来。
Chris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仔细凝视着Sebastian的泛着青色的脸庞。嘘，Seb，别担心这个，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睡一觉。
Chris没有严厉地批评他，也没追问原因，只是一眼看到了他的需要，这让Sebastian心里一暖，随即又为难地四下打量起来。Chris微微一笑，起身把沙发让了出来。你可以睡在这里，我待会儿就出去帮你把门锁起来。放心吧，乐队和走台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只需要负责养足精神就好了。
Sebastian慢慢走到沙发旁坐下，僵硬了几秒钟，身子终于还是软软地躺了下去。躺平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睡眠，那些激烈的感情暂时都不想管了，他的身体迅速放松下来，先前刻意睁大的眼睛也渐渐阖上了。
Sebastian没有留意到Chris看到他眼皮低垂眼神迷蒙的样子时那一刻尴尬，只在入睡前恍惚感觉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脱下外套盖在自己身上，接着便彻底关上门，为他把光线和喧闹都隔离在了外面。
Sebastian是被Ellen叫醒的。
已经下午四点了，快起来，你得赶紧化妆和换衣服了，乐队还等着你去台上最后一次合练呢。哦，对了，这是Chris给你买的食物，他说叫醒你之后先吃完东西再去干别的。
Ellen叽叽喳喳地吩咐着，睡足了的Sebastian突然觉得先前的沮丧和焦虑都被一扫而空，现在他头脑非常清爽，对于舞台的渴望也正在身体里飞速燃烧起来。Chris准备的食物是清咖和可颂，还有一盒日式煎鸡腿肉。Sebastian满足地吃完所有食物，然后就被Ellen脚不点地地推去了化妆室。
这次的服装风格比较素净而浪漫，当Sebastian穿着一身白色纱质衬衫出现在舞台上时，等在那里的乐队众人都现出惊艳的表情。Sebastian刻意避开了Chris炽热的眼神，笑着骂了众人两句，又不是第一次一起演出，我以前染红头发蓝眉毛的时候你们也不是没见过，至于吗？
大家也哄笑起来。Sebastian步履轻松地走到放置在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用余光瞟到Chris已经低下头专注于他的琴弦之上了。
正式表演前的合练只是为了最后熟悉一下场地和音箱，所以只需要挑最开始几首歌唱唱就够了。经过充足的睡眠，Sebastian的嗓音又恢复了清亮而充满光泽的本色，他唱完半首歌，转头不经意地看了看Chris。Chris依然低着头，嘴角噙着一个满意的笑容，这让Sebastian大大安下心来。
正式开演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台下大部分是从Evanstan时代就喜欢他们的歌迷，很多歌前奏刚响起观众席便一片欢呼。起初Sebastian尚能自持，没多久便抵抗不住，放任自己彻底沉醉到这样暖而甜蜜的气氛之中。于是多年来的习惯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总爱在表演的时候挑逗乐手们。
从舞台的右边一直到左边，他捏过了鼓手结实的手臂，摸了贝斯手的脸，和键盘手坐在同一张琴凳上唱了大半首歌，接着又搂着Ellen的肩膀唱了整整两首歌。最后，他终于无可避免地走到了Chris身边。
台下歌迷没来由地欢呼起来。这时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Sebasitan恍惚记起这是他和Chris最热衷于幽会的那半年里写的歌。他并不确切记得Chris第一次弹起这段曲调是在事前还是事后，也不确定歌词是否写于Chris的胸膛之上，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每一个高低起伏和咬字气息之间的欢喜与叹息。为什么只有那个深陷在与Chris Evans的暧昧中的人才是你自己？这是Deram的问题。Sebastian笑了，也许是因为那些足以定义“他是谁”的歌，几乎全是由Chris写就的。
Sebastian的眼睛里又升起了雾气。他看着搭档英俊的侧脸，这是Chris，我是Sebastian。但我们也可以不是Chris和Sebastian，只是两个同样在这硕大舞台上孤寂游荡的灵魂。
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佻跶地拥抱或抚摸Chris，只是略微斜过身子，和Chris肩膊相抵。Chris结实的肌肉随着吉他节奏一下一下跳动着，其中有些既令人兴奋又令人平静的东西。灯光迷幻的舞台就像一个巨大的梦境，Sebastian抬起头望向上方七色的虚空，嘴唇开启，歌声焕发出银河般的光辉。
Sebastian不太记得演唱会是如何结束的，也不记得是怎样一直笑着和大家开启香槟庆功，又站在后台出口把工作人员们一一送走。折回来走到休息室收拾私人物品时，他才发现Chris正坐在里面。暖色的灯光照着黑色沙发和沙发上一身黑衣的Chris，Sebastian一下就清醒过来，像是梦游的人从一场华丽的冒险中惊醒，不得不面对被自己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
他害怕了。他想拔腿溜走，可是门上嘎吱作响的合页出卖了他。
Chris林间微光般的眼神转了过来，Sebastian看出他也在害怕。这样熟悉的后台，这样久违的狂欢后的空虚，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不小心。
先开口的是Chris。Seb，过来坐一坐吧。
Sebastian静静地走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两个小时前，他在舞台上几乎有半场都倚着Chris的肩膀，现在却不敢了。
怎么没看到Deram来听演唱会？
Sebastian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他以后都不会来看我的演唱会了。
Chris低下头，对不起，Seb。
Sebastian没有问他为什么事说对不起。假若是为了多年前的事情，那么对于这三个字Sebastian早已看开。假若是为了眼前的事，那他根本不觉得Chris有什么好道歉的。
屋子里再没有人说话，只有灯光沉闷而沉重地笼罩下来，仿佛要把他们一黑一白两具身体都照穿照透，把那一点似有若无极力隐藏的感情也照得无所遁形。
过了很久，Chris低哑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Seb，你我之间依然在互相吸引着，这一点再否认下去就太可笑了。
Sebastian迟缓地转过头来，片刻犹疑之后，雾气消散，绿色的深潭显现，Chris从那里面也看到了不再隐瞒之后的如释重负。
是的，我们依然互相吸引着，也许我们会一直互相吸引下去，但就是这一点让我害怕极了。
我知道。Chris伸出手想覆盖住Sebastian的手背，半途上又收了回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争执和伤害总是比安稳多，也许是我做错的比较多，但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不知该如何避免那些争执和伤害。我是真的爱你Seb，但我可能是个不会爱的人，我也害怕，害怕和你把从前的路再走一遍。
Sebastian的眼眶红了起来。我是真的爱你，Chris就这样随意地混在一大段话里说了出来，丝毫不隆重却恰恰是他的风格。这也是第一次，Chris在他面前如此坦诚。若换成六年前的Sebastian，他一定会用力抓住这点坦诚把心里的话都喊出来。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只需要多一点勇气和多一点承诺，我们就能爱下去！但是现在，害怕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每个人都有盲点与极限，爱并非无所不能，有些东西也许注定就不属于你，勉强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他不能再重复受过的伤。
Seb，你怎么了？Chris惊慌地看着Sebastian眼眶里渐渐凝聚直至落下的泪水，终于还是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Chris的手心温暖而干燥，Sebastian不由自主地倚了上去。这样的温情在他们从前那段关系里不曾出现过，那时他们不是抵死缠绵便是互相攻击。可Sebastian知道这不会持久，他和Chris天生都不是温情的人，他们最终还是会被彼此的不妥协激起怒意，然后再被怒意吞噬一切。
Chris。Sebastian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Chris的手心，像是抓不住的蝴蝶翅膀。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完全被惊呆了，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英俊又这么有才华的男人呢？而且你不会唱歌，所以你不得不需要我，这让我愚蠢地相信我们是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呵呵，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时你离我好远，就像遥远的外海上正在发端的一个热带风暴。可我一直远远地望着你，等着你，等你变成飓风，越来越近，直到在我身上登陆，我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由你肆虐。
Chris感到很震惊。当年他一度认为自己只是Sebastian风流生活中的一段插曲，直到分手时的暴烈和其后多年的牵连才让他咂摸出其中不同一般之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Sebastian竟曾如此深爱过他。他长叹一口气，在这样的深情之下，过去的伤痛更显得无可避免。也许他确实是飓风，但飓风自己也总是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Sebastian的脸颊突然离开了Chris的手心。现在我才明白，有些飓风还是不要刮起来的好，因为重建的过程实在太艰难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彼此深深凝视着。心境上的理智和眼神里的留恋斗争了一会儿，最终他们还是凑近对方，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这是几年来的第一个吻，两个人身体里都有些叫嚣着想要深吻的小火花，但他们都狠狠摁住了自己。
几分钟后，他们在体育馆外的街上道别。路灯的柔光让他们看起来都宛如少年，Sebastian轻轻挥手，Chris再见！Chris也用力挥了挥手，再见Seb！
他们转身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去，身后巨大的建筑彻底变成黑暗中的幽灵。明天报章和电视新闻里会出现今晚演唱会的精彩场面，那张专辑也将继续在音像店里销售，但属于Sebastian和Chris的这一段岔路，到此刻便终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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