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乐队解散之后，Sebastian就像一颗露水一般从L城的艺术圈里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确切知道他去了哪里，从前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作家、编辑和设计师们也只能偶尔收到一两张他寄来的明信片，地址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城市。最初他们热衷于根据这些地址来推测Sebastian的行踪，但渐渐地也就淡了兴趣。圈子里又有了新的宠儿，一样漂亮迷人，也许不像Sebastian那样灵感四溢，可也足够用来填补小圈子和大众的视野了。
据说某份杂志上有个旅行专栏是Sebastian化名写的，但也没人能够确认。如果说从前在Evanstan作品里Sebastian的声音和表演像一瓶烈酒，这些不起眼的平淡文字只能算是稀释了一百倍的酒精，没人能凭借稍纵即逝的气息确认那就来自Sebastian的手笔。
也许Sebastian的家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但谁有兴趣去问他们呢？
Chris并没有主动打听这些消息，全都是Ellen说给他听的——乐队解散后Chris许诺定期给Ellen上吉他课，下课后小姑娘总要自顾自地说些新得来的消息，Chris从不打断她，但也从不回应。
Chris依然想做乐队。与当初发掘Sebastian时不同，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名的音乐人，完全不必去杂志上登广告，只要透过Ellen和Anthony放出消息，就有足够多的人来应征。
Chris还没有听这些候选人寄来的演唱小样之前就把其中所有的男歌手都删掉了。
不要男人，我以后都不打算和男歌手合作了。Chris说。
Ellen耸耸肩，偷偷对Anthony说，反正那里面也不会有比Sebastian唱得更好的人。
在剩下的女性应征者里，他们删掉了那些一听就过分甜或者过分大众化的，余下的也只有十来个人了。Chris高效率地在一周里面试了她们每一个，似乎都不坏，但也没有任何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于是在一周结束的时候，他依然只能对着一堆小样磁带发呆。
Anthony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对Chris说了真心话：你还记得当年你见过Sebastian之后是怎么说的吗？就是他了，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要！看起来这次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有同样的感觉，连接近的都没有，那你不如先别急着给自己挑搭档。
Ellen在一旁皱了皱鼻子。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第二个Sebastian？她在心里说。
Chris有片刻失神，但还是坚定地否决了Anthony的提议。我不想浪费时间空等了，我必须尽快挑一个搭档把音乐做下去。
可是搭档挑错了这种事就像结错了婚一样麻烦，我建议你还是耐心一点，不要像个为了证明前妻没什么了不起就急着跳进第二段婚姻的傻瓜。
Chris一下变了脸色。Anthony，如果你再这样乱打比喻的话，我会和你绝交的。
Anthony倒是很大度，他建议Chris不如换一种合作模式，他可以选一个合适的歌手给她写歌，当制作人，但未必要急着成为绑定在一起的搭档。
那样的话我和普通的幕后有什么区别？她可以唱我写的歌，也可以唱别人写的歌，可我不想和别人的作品共享一个声音。我们的合作必须是排他的。
Anthony只能摇头。不知道这世上除了Sebastian还有谁能忍受你的控制欲？这一次他没有说出来。
最后Chris还是从中选择了一个叫Ivory Sanchez的女歌手。部分原因是Russo要求新乐队必须在第二年夏天之前推出专辑，他知道得很清楚，时间再长一点，Chris原本的名气就要被遗忘掉了。
其实Anthony和Ellen都觉得另一位应征者唱得更好，连Chris也不反对。但那个女孩在第一次面试时就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是Sebastian的铁杆歌迷，来应征有一半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和Sebastian合唱一首歌，这让Chris毫不犹豫地从清单上划掉了她的名字。
我觉得Chris不该这样意气用事，他应该把音乐和感情分开。Anthony背地里对Ellen说。
可是谁能把音乐和感情分开呢？Ellen冷静地回答道，她觉得自己这半年来成熟了不少。
最后他们只能无奈地得出结论，那就是没有人能取代Sebastian。
Chris&Ivory乐队的专辑在第二年七月如期上市。首周的销量相当不错，但随之而来的乐评却并不客气。
“Chris Evans的作曲和编曲一如既往地保持在水准之上，他选择的新搭档当然也是位水准之上的歌手，遗憾的是他们之间的火花却远在水准之下。”
“把新专辑听了两遍之后，我果断地翻出了Evanstan的旧专辑，并且给封套加了一层保护膜。看来Chris Evans不大可能延续昨日辉煌，那我还是留在曾经的美好回忆里吧。”
甚至还有歌迷在Chris和Ivory去电台做宣传的时候打进电话说，没想到Chris选择了一个如此平庸的人来做Sebastian的继任，这太让人失望了。
Ivory一瞬间变得脸色煞白。Chris明白他应该在节目结束后安慰自己年轻的搭档，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在他心里竟然也有那么一点儿责怪Ivory，怪她不够独特，不能准确地呈现自己作品的精彩之处，更不用说加上一些意料之外的绝妙诠释了，就像她那位明明已经消失却又无处不在的前任一样。
Chris你就是个浑蛋。Ellen评价道。
乐队做了几场反响平平的小型演出，随后Ivory便提出了解散的提议。
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了，我现在站到麦克风前就想逃跑，以前二十几年里我从来不会这样。年轻女孩坦率地说。
这只是第一张专辑，我相信下一张会好的。Chris试图说服她。
可我没有信心了，现在一想到捱到下张专辑推出时又要经受一遍这几个月受到的嘲讽，我就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会唱歌。Ivory几乎要哭出来了。Chris你是个天才音乐人，可是你太难捉摸也太难讨好了，我实在是做不到，对不起，我退出。
Chris没有再多加挽留，他自嘲地想，只是乐队解散而已，又不是第一次。然而他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从前Sebastian有没有同样如此抱怨过他？也许有过，其实Sebastian自己也一样难以捉摸难以讨好，那些年他们有很多时间都在冷战和吵架，可即使那样，每次翻出当年的作品听，还是不能不感叹于那般无间的契合。
这一次乐队的解散并没有激起太多关注，毕竟一个男人离第二次婚就算不得什么新闻了，更何况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新乐队的名字。
Chris又找到了一个新搭档，依然是个年轻女孩，毕竟L城从来不缺有天赋又雄心勃勃的新人。然而新专辑刚刚准备到一半女孩便决定退出。照Anthony的评价，Chris现在变得越来越像个暴君，不要说新来的搭档，连合作多年的Anthony和Ellen都弄不清要如何达到他那些语焉不详的要求，诸如要唱得像个傲慢却又脆弱的人，乐观却又悲观的人，或者性感但同时不能显得愚蠢。
Chris，你不能一边强调绝不重复Evanstan的风格，一边又要求搭档变成复制的Sebastian，你这样会让人精神分裂的。Ellen终于还是直说了。
Chris当然不承认。可他难以合作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音乐圈，再找到一位水准以上的搭档就更难了。他只能把原本为自己乐队专辑写的歌拿出来卖给唱片公司，由那些已经成名的歌手演唱，唱成什么样自然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时间就这么飞快地滑到了第二年秋天，原本常常来和Chris一起玩乐器的Ellen突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Chris忍不住打电话去问她在做什么，Ellen却只是神秘地说再过一段时间他自然会知道的。
一个月之后，一张署名SebastianStan的独立专辑悄悄上市了。并没有唱片公司替这张专辑大肆宣传，最初只是电台DJ们自发在节目里选播里面的歌，渐渐地便有了关于这张专辑的专题节目。
你最近在帮Sebastian做专辑？Chris问Ellen。
Ellen毫不隐瞒，然后问Chris觉得好不好听。
不坏。Chris故作洒脱地说。
里面的歌都是Sebastian自己写的，他过去两年在欧洲旅行时找当地不知名的乐手合作，把这些歌断断续续地录了出来，这次我只是帮他补录了几轨吉他，还有就是帮做混缩的人打了打下手。
Chris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在Sebastian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班底在帮他做专辑。但他忍着没说，也没问Ellen现在Sebastian在哪里，当然，他也不打算去买这张唱片。
直到周末晚上，当他独自在家，有些无聊地把电视调到常看的一个音乐频道时，发现正在接受采访的人就是Sebastian。他忙不迭地想要换台，手指却停在遥控器按键上方迟迟揿不下去。
屏幕里的人剪了一头短发，面容与两年前相比丝毫没有变老，却多了几丝惯于旅行的人身上常有的洒脱气质。
你为什么会在Evanstan解散之后离开那么久？主持人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当时对音乐和这座城市都有些失望和厌倦，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就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刚上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计划，没想到不久之后就恢复了想要写歌和唱歌的心情，于是就一边走一边把这些歌录了出来。
新专辑里我最喜欢这首《黑海对岸》。
嗯，这首歌是在罗马尼亚的康斯坦察录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你绝对想不到那里的手风琴手有多棒！Sebastian显得很兴奋，眼神也变得分外明亮。
他们又聊了几个关于音乐的问题，然后和所有的访谈一样，话题开始变得有些八卦。
你听过你的老搭档去年推出的专辑吗？
Sebastian略一迟疑，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我在卡迪夫买到了他们那张专辑。
愿意评价一下吗？
又是几秒钟的犹豫，Sebastian还是善解人意地开了口。新专辑我听得不是很仔细，总的印象是Chris的歌仍然写得很好，Ivory的声音也很好听……Chris有些惊讶他居然清楚记得女歌手的名字，要知道很多圈内人甚至在一年后已经不大记得那张专辑了。
这时屏幕里的人突然打住了，冲着镜头露出他久违的俏皮笑容。不不，我想我还是不要评价他们的专辑好了，因为……因为我也不想让Chris来评价我的新专辑。
可是你明明在唱片内页里写着要把这张专辑献给Chris Evans。
Chris怔住了。他没有买过那张唱片，当然也没听过这个说法。屏幕里Sebastian有一瞬失神，Chris知道他只是对着镜头发呆，但那熟悉的表情已经让他回忆起曾经近在咫尺满布雾气的面容。
对，新专辑是献给Chris的，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一名歌手，乃至成为创作者。合作的那些年里毕竟收获多于折磨，我应该谢谢他。
这是第一次，Chris真真切切地承认，自己是一个浑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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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推荐一首国语歌，《一个人在途上》。
PS. 当年达明解散后，明哥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上确实写着“献给刘以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