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专辑甫一推出就赢得了乐评界一致称赞，销量虽然比不上最当红的那几位，但也算是相当可观了。作为一支新晋乐队，Evanstan已经在乐坛稳稳站住了脚。
走红之后需要应付的工作一下子多了起来，唱片公司迅速为他们指派了一名经纪人和一个宣传助理。经纪人Russo是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在这个行业已经摸爬滚打多年，手上同时还带着其他几个歌手，据说经验和人脉都很丰富。宣传助理是个叫Ellen的小姑娘，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她说自己今后也想写歌。
乐队参加了几次小型演出，又接受了几家电视台和杂志的访问。两个人手头都宽裕起来，Sebastian立刻退掉原先租的狭小公寓，换了一套可以看到海景而且陈设非常漂亮的房子。新居楼下有家花店，Sebastian买了张价格昂贵的年卡，这样每天一早新鲜的时令花卉就会包装好送到他门口了。
Chris倒没有换房子的打算，只是迅速把原先那些二手乐器都送给了朋友，跑遍全城的乐器店买了好几把挂念很久的吉他，又挑了几台音箱和效果器。
Sebastian陪他逛了一整天，几乎累到虚脱，好容易找到个地方坐下来，要了一杯冰咖啡，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咬着吸管问Chris，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大点的房子吗？我看这些东西全部塞进去之后你家就找不到地方落脚了。
搬家太麻烦了，我现在只想关起门来好好弹他几天几夜的琴。
但是你那里夜里十点之后再弹琴就会被投诉吧？
Chris被问住了。Sebastian得意地笑了，我的新家隔音很好，你可以寄放两把琴去那里弹。
Chris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Sebastian理直气壮地挑出他最喜欢的两把琴直接带走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安静地弹琴，越来越多的工作被Russo排上了日程。第一次受圈内高层人士邀请参加派对是在三个月之后，那是一场小型影视颁奖礼的after party，参加的人里影视圈多过音乐圈，Russo觉得没准能找到为电影写插曲的机会。
派对是在一个带游泳池的酒店庭院里举行的，装饰得就和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Chris不是特别擅长交际，何况场子里大部分人说的话题他都不大懂，索性端了杯酒在坐在泳池边欣赏起各色美女来。现场请的乐队名不见经传，吉他手显然有失水准，几杯酒下肚之后，Chris简直想冲上台去替他弹，但来之前Russo提醒过，他现在已经是个发行过专辑、手上有一大把正式演出的邀约，不要再像以前在live house里和朋友们一起玩时那样随心所欲了。
Sebastian入场之后就和Chris分开了。今晚他挑了一条绣花牛仔裤和半透明黑纱上衣，Chris觉得胸前隐约露出的乳晕简直可笑，但Sebastian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似乎很快就喝到了微醺的状态，此刻正和几个俊男美女斜倚在泳池另一端的躺椅上有说有笑。
Chris觉得自己也该去找个看得顺眼的姑娘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还没起身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Russo按住了。
你看Sebastian。周围非常嘈杂，Russo却还是毫无必要地压低了声音。
Chris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Sebastian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是个穿白西服的年轻男子，两个人挨得很近，远远地看不真切，他似乎在伸手摸Sebasitan的脸颊和肩膀。Sebastian背对着他们，身体有一阵剧烈的颤抖，大概是被对方说的话逗乐了。
你的搭档……是个gay？Russo的脸色不太好看。
Chris略微犹豫了一下，意识到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连Sebastian自己都不打算遮掩。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Russo翻了个白眼，你们想和自己的狗过一辈子我都没意见，但我不喜欢意外状况。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冲过去把Seb和那人拉开？
那倒没必要，看得出小Colley有把握现场没有闲杂人等，来宾也都识趣，才敢这样放肆和男人调情。
你认识那家伙？
当然，他是BNM电视网董事长的独子，圈内人都认为五年以内他就会接过父亲的班。
Chris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很少看电视。
其实我早该看出Sebastian喜欢男人，你们那张专辑的封面就够明显的了。Russo又说。
Chris想起拍封面那天，他们俩一早就进了摄影棚，换了十几套衣服，摆了无数个姿势，却没有一张能用，不是僵硬就是笑场。到临近傍晚的时候，Chris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先生们，可以给我们一个茶歇的时间吗？Sebastian提议道。
他去外面为Chris买来他喜欢的柠檬汽水，静静看着他喝完，然后说，待会儿你就换回自己的白衬衣，照你平常的样子站在那里好了，剩下的交给我。
最后的照片上两个人都穿着白衫，Chris面无表情地站在前面，Sebastian从背后轻轻拥住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镜头。Chris对封面这类事情不怎么在意，摄影师和宣传主管说可以通过了，他便如释重负。现在想起来，那张照片确实有些暧昧，尤其Sebastian的眼神，像是藏了很多话不肯说的样子。
Chris朝Russo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拍成那样了。
不要告诉我你也是gay。
怎么可能？Chris仰面大笑起来，我可没有Sebastian十分之一的精致。说着他指了指对面一位穿宝蓝色裙子的女孩，我正打算去要她的电话号码呢。
那祝你玩得开心。Russo起身要走，突然又转了回来。你还是得提醒一下你的搭档，今晚无所谓，出了这个院子还是要小心，你们刚刚走红，没必要为这种事把自己毁了。
Chris一心只想去和蓝裙子姑娘搭讪，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蓝裙子姑娘爽快地给了Chris她的电话，但两杯酒过后，她告诉Chris自己是和朋友一起来的，现在必须走了。Chris也只能接受，转头再一看，Sebastian已经不知去向。
两天之后Chris和Sebastian才再见面，是因为Chris突然想到一段好听的旋律，急着去Sebastian家里弹给他听，最好连夜就把整支歌都写出来——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下一张专辑了。
Sebastian的新家很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米白底色淡蓝织花地毯，踩上去半只脚都陷进了绵软之中。家具也以米色和白色为主，四处点缀色彩明艳的装饰品和大捧鲜花，空气里萦绕着一丝甜香，下午的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窗恰到好处地照射到沙发前那片区域，简直舒适得让Chris有些不好意思。
Sebastian穿着一套丝质家居服，慵懒地斜靠在沙发另一端看Chris弹琴，但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里，过了好半天，他突然开口问，那天的派对你玩得开心吗？
Chris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我十二点不到就走了，走的时候没看到你。
Sebastian终于自己按捺不住了，从身边拖过一个抱枕抵住下巴，抬起眼睛看向Chris，我在派对上认识了一个人。
Chris立刻明白过来，偏努力回忆了一下Russo提到的那个名字，他叫Colley对吧？
你怎么知道？Sebastian的表情既羞涩又甜蜜。
我听Russo说的，他应该就是派对的主办者，听说家里很有钱。
恩，Andrew说他家有一个电视网。不过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说他很喜欢听我唱歌，我们的专辑他从头到尾都听过，他最喜欢的几首和我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说你唱歌好听。
但是他那么帅。Sebastian露出一个近乎娇嗔的表情，所以Chris，以后我不能只喜欢你一个了。
Chris感到啼笑皆非，突然记起Russo的嘱托，便板起面孔把行事务必小心低调，不要自毁职业生涯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
Sebastian脸上的甜笑渐渐冷了下来，换成不可置信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带着点颤抖开了口：Chris，我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几个月前你甚至专门为我写过一首歌的。
Chris也没法清楚解释自己的立场，Sebastian平时软融融的眼神此刻变得分外犀利，他不由得偏头躲过那两道目光。也不是叫你改变，只是叫你小心一点。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能继续做音乐，你知道，应付媒体小道消息那些事情很麻烦的。
Sebastian依然不依不饶地看着Chris，对你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做音乐那么重要，对吗？
是的。
但我和你不一样，对我来说，做歌手也好，谈恋爱也好，或是做别的什么事也好，都只是为了做我自己。
我和你不一样，Seb。
谢谢你提醒我这个。Sebastian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送客。
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也只持续了一周没见面而已，早已安排好的工作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颇有分量的音乐颁奖礼，Evanstan被提名为最佳新人，据说问鼎奖项的可能性很大。颁奖礼中段安排了他们的表演，因此二人提前一天就到现场彩排了。他们配合还算默契，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交谈过，连小Ellen都看出了不对劲。
还好你们现在不算大红大紫，否则肯定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的。
无聊。Sebastian嗤之以鼻。
Sebastian为自己准备了玫瑰红色的演出服，还搭配了一顶浮夸的礼帽。在后台准备的时候，他一直在向化妆师提要求，对着镜子反复确认自己是否足够漂亮。Chris在一旁感到无奈，默默穿上了自己那件中规中矩的黑色衬衫。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表演，前奏刚弹完，Chris就几乎要为清澈又华丽的音效落泪了。他忍不住转头看向Sebastian，他正闭着眼睛沉醉在歌曲之间，头顶变幻的灯光和脸上的闪粉让他的面容忽明忽暗，那奇特的妩媚超越了性别，他们之间小小的龃龉也随之灰飞烟灭。歌声落下，Chris不由得走上前想拉住Sebastian的手，Sebastian却躲开了。他偏过头微微一笑，凑近Chris的耳朵，下一段该你Solo了。
台下的观众似乎在尖叫，Chris听不清楚，他也不在乎了。
刚演完回到后台还没休息几分钟，他俩又被负责催场的工作人员叫了回去。该你们俩领奖了！
最佳新人的奖项不算最重要，却也非常抢眼，拿到这个奖就意味着一条光辉的道路已经在眼前铺开。两个菜鸟在台上慌里慌张地感谢家人和朋友，还没来得及互相感谢，就因为超时被导演关掉了话筒。
这个夜晚实在太热闹了，他们昏头昏脑地回到后台，这里还是人来人往，比他们更大牌的歌手和乐队在准备着后面的表演和颁奖。Chris找到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诚恳地对Sebastian说，那天的事对不起，你知道我并不愿意干涉你。
Sebastian认真地看着他，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眼睛里也残留着刚才从舞台上带下来的光彩。Chris，刚才在台上的感觉太美了，为了这些我可以妥协。
Chris怔了怔，明白过Sebastian的意思之后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Seb，你的声音是最好的，我真不希望因为什么东西耽误了它。
Sebastian有些凄然地笑了，伸手在Chris的胸口点了一下，你就只喜欢我的声音。
马拉松一般的晚会终于结束，各自告别回家之前，Sebastian突然把一盘磁带塞给Chris。那天你在我家弹的曲子，我写了一段词，录音里是清唱的，你看看行不行。
Chris很意外，我还以为你那天根本没听我弹什么。
怎么可能？Sebastian半是责怪半是得意地斜了他一眼，我早就告诉过你，听过的旋律我总能记下来。
Chris一回家就放了那盘小样，Sebastian把他的旋律加快了节奏，唱得分外佻跶。他在歌词里满不在乎地提问：你喜欢苹果，但我喜欢芒果，假如不是一伙，我就等于怪物吗？
Chris听得身上忽冷忽热，脑子里已经开始为这段旋律配上吉他和俏皮的鼓点，眼前却浮现出Sebastian在舞台上迷人的模样。他早该知道这个骄傲又充满灵感的歌手绝对不会低头认输，就算是抱怨的话，他也要用最轻快的语调说出来。也许Sebastian说得对，他就只是喜欢他的声音而已。但是声音和灵魂又怎么分得开呢？
Chris能预感到他们终将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但至少在此刻，他希望那天来得越晚越好。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