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I.D —

布加勒斯特之恋(30)


30

 

克里斯那篇报道带来的后续反应一直在延续着。托尼亲自为他挑选了几个有影响的电视采访,除此之外,对那些上门来邀请他出席读书分享会的人他也很少拒绝。

他参加过两三次东欧移民团体举行的聚会,每次都是一走进去人们便起立鼓掌。

“谢谢你写出了我们出生的国家正在经历的黑暗。”人们总是这样说。

这些移民中的大部分都是逃出来的,克里斯看得出他们曾经受过不错的教育,但也看得出在竭力保持体面的外表下,他们多半都在从事辛苦且收入菲薄的工作。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抱怨,“不管怎么说都比从前好,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家。”

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克里斯倾诉他们的故事,也急切地想要打听更多没有写出来的细节。有人甚至带来了家乡亲人的照片,恨不能一张张地拿给克里斯辨认,看他是否曾经见过这个人,知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每个人都是离开故土之后便再也不能回头。

“嗨,你听过一个笑话吗?”一次中场休息出来抽烟时,一个头发全白的捷克老人问克里斯,“笑话是这样的——社会主义是科学吗?当然不是。因为假如是科学的话,他们应该先拿老鼠做实验。”老人露出顽童式的笑容,“也许等到他们的实验结束了我们就能回去,但谁知道那伙人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尽兴呢?”

还有一次克里斯见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罗马尼亚男孩,他是小时候跟着妈妈逃出来的,现在已经有了合法身份,正在纽约念大学。男孩有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与始终难以彻底融入的上一辈不同,他的穿着和做派完全是美国式的,但说英语时仍然带着轻微的绵软的异国口音。这一切让克里斯无法抑制地想起塞巴斯蒂安,他几乎是捂着心口逃出了会场。

尽管如此,罗马尼亚官方却依然坚持着他们的说辞。他们既不承认克里斯的报道是真实可信的,也不承认有塞巴斯蒂安这么个人,当然更不承认他们囚禁了这个人。

圣诞节克里斯也是独自在办公室里度过的。托尼办过几场派对,强拉着他去,他总是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开了。假期结束后不久,他决定在史塔克传媒下属的艺术中心里办一个摄影展。

 

“Who is Sebastian?”开展前一天托尼来了一次,看着展厅入口中央的标题板微微颔首,接着他看到了下面的副标题:My Monitor. My Lover. My Hero.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你有什么顾虑吗?”问话的是奈德,是个作家,当年克里斯做关于纽约同性恋群体艾滋病的报道时与他结成了莫逆之交,这次也是他主动提出来当志愿者帮忙。

托尼清了清嗓子,“我一直信奉的原则是:一次只讲一个故事。”

克里斯在一旁慢慢地说:“这就是唯一的故事。”

托尼看着他巨大的黑眼圈和白里泛青的不健康的肤色,心里怀疑他现在是否还能头脑清醒地交流,“原本在读者的印象里塞巴斯蒂安是个追求自由的、无辜的罗马尼亚人,你这样一来反而把事情变得个人化了。你知道在美国仍然有很多人不赞同这种关系,他们可能会从支持你们转而反对你们,至少会变得漠不关心。”

“那就让他们改变立场去吧,我们又不打算竞选总统。”奈德依旧快言快语,“正好可以看看哪些人口中的自由只是带有条件的施舍。他们不屑于给我们自由,我们也不屑于争取他们的支持。”

托尼看着他眼睛里迅速聚集起的怒意,心知无法和他争论,无奈地转过来看向克里斯。克里斯脸上绽开一个疲惫而苍白的笑容,“托尼,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要讲清楚塞巴斯蒂安是怎样一个人,我只有这一种方法。要是有人想批评就批评吧,我已经厌倦了隐瞒。”

说完他便回去工作了。展览用到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亲手冲洗和挑选的,大部分都已经挂了起来,只剩下最后几幅大尺寸的今天刚刚送来。

克里斯爬到人字梯上把最大的一张照片挂到了展厅中最显眼的位置。那是一张面部特写,明亮的光线在塞巴斯蒂安脸上投下对比强烈的阴影,他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像是遮挡阳光,又像是在遮挡面前的镜头。一缕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漏了过去,他的眼睛里荡漾着整条登博维察河的水光。

奈德在下面扶着梯子,仰头看着照片,“他真是美,怪不得你要为他战斗到底。”

先前克里斯一直故意虚着目光不去细看正在被他挂起的照片,奈德这样一说,他不由得转过头,视线正正地对上了照片里塞巴斯蒂安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费了很大的力才定住心神,不至于从梯子上跌落下来。

 

为期一周的展览吸引了很多观众,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样直白的副标题和那些满溢着爱意的照片之后,几乎每个人都被克里斯和塞巴斯蒂安的关系震惊了。

奈德每天都在现场盯着,也会去报亭搜集关于这场展览的消息。“谢天谢地!”他对克里斯说,“人们至少还同意社会主义要比我们这些基佬更可恶,没人说什么过分的话。”

克里斯苦笑,“只是还没有在媒体上公开说罢了,私下里可没有客气。昨天我就听到一对来看展览的夫妻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来美国的好。还有人说,罗马尼亚共产党那么厉害,怎么也消灭不了同性恋?”

“让他们说去吧,我这里倒是有些好消息。”奈德拿出一封拆开的信递给克里斯,“有人权团体在策划接下来一段时间去华盛顿的国会和罗马尼亚大使馆门口为塞巴斯蒂安举行集会,问我们是否愿意参与。”

奈德喜欢这样的斗争方式,换做从前克里斯也会同意这是很好的事情。可现在他只觉得无力,不管他尝试了多少方法,始终就是得不到一点儿关于塞巴斯蒂安的消息,他整个人就像被黑洞吞噬掉了。

 

最后一天的展览结束了。

还是一月份,纽约的白天仍然很短,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半个小时前还颇为热闹的展厅现在只剩下克里斯一个人,明晃晃的白色灯光依然大亮着,显得整个空间愈发空荡。

克里斯走过一排排照片前面,手指抚过每一张塞巴斯蒂安的脸——微笑的或是沉静的,始终让他心如火灼的脸,突然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跪了下来。

“塞比,如果能再给我一次亲吻你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一切。天啦,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无法承受了……”

他努力地想要重新站起来,他想哪怕能亲吻一下照片也是好的,可是他就是做不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晕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他并不觉得很难受,只是身体里的虚弱还是挥之不去。

右手边的铁架上悬挂着输液瓶,某种治愈疾病或是输送营养的液体正通过细细的塑料管流向他的静脉。左手边的床头柜上有个珐琅瓷瓶,里面插着怒放的向日葵,在这个季节肯定价格不菲。其中一朵花茎上悬挂着一张卡片,写字的一面特意被转向了克里斯这边。这一看就是托尼的做派。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别被自己的负罪感压垮了。”托尼如是说。

很快门就被推开了。“哦,克里斯,你总算是醒了!”说话的是伊文斯太太,她急切地跑到了床边。

“妈妈,我没事,我猜只是前段时间睡得太少了。”克里斯歉疚地朝母亲笑着。

“你知道就好!”伊文斯太太瞪了他一眼,“医生说是极度疲劳引起的神经系统紊乱和肺部感染,你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了!”

克里斯没有答话,抬起头看到床的对面用镜框挂着一张塞巴斯蒂安排戏时的照片,应该是从展厅里拿过来的,估计是奈德的贴心之举。他像是突然遇到强光一样猛地眯起了眼睛,几秒钟后才重新睁开,贪婪地注视着照片,眼球上蒙起了薄薄的一层水汽。

伊文斯太太的表情有些不悦,“你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连圣诞节都不回家的?”

克里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他父亲也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

“嗨,儿子,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应该给你拿一份点心来才对。”

他正打算转身再出去,突然发觉到屋里母子两个气氛不大对。伊文斯先生放下手里的咖啡,也踱到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儿子。

“你最近成了名人了,不仅仅是纽约和华盛顿,波士顿的报纸和电视里也在谈论你,还有,”他咳嗽一声,转过身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这个罗马尼亚人。”

克里斯看向父亲,“如果因此打扰到你们的生活,我很抱歉。”

“我们在意的不是这个!”伊文斯太太像是要发火,看着儿子满面病容又不忍心,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哎呀,克里斯,你的戒指呢?”

克里斯低下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中指根部,那里残留的戒痕最近几个月已经渐渐消失了。“在布加勒斯特的时候送给塞巴斯蒂安了。”

“可那个戒指是伊文斯家的长子专门用来送给未来妻子的!”

“我知道。”克里斯看了母亲一眼,“那就是我的意思。”

“我的天啦!”伊文斯太太实在按捺不住了,“以前我们给你介绍过多少好姑娘!就算你不喜欢姑娘,美国有那么多男人,你又何必非要跑去罗马尼亚找一个呢?”

“因为他是塞巴斯蒂安……”

伊文斯太太还想说什么,她丈夫按住了她的手背。

伊文斯先生转向克里斯,“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不要轻易挑战强大的敌人,因为你很可能会输。”

“我知道。”克里斯看向父亲,脑海里回忆起说这句话的那个春日午后,回忆起波士顿的优美景色和对未来满怀憧憬的自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可那是塞巴斯蒂安,我不能因为怕输就逃避。”

伊文斯先生笑了,“儿子,当年我忘记对你说下半句了——假如你已经决定非要去挑战强大的敌人不可,就要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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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个图再表白一下马克叔,我太爱看你在戏里发怒了!(不是说绿巨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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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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